後九七香港粵語流行歌詞研究（一書兩冊）

再版序（朱耀偉）
近年香港粵語流行曲之死幾乎已成常談，黃偉文〈薄情歌〉說得好，「曾經將眼淚幻作詩與歌」的粵語流行曲，倒真的是「代你寫出了奈何，如今你卻在拿來憑弔你共我」。我信粵語流行曲未死，因為至少有詞人把傷感化為創意，繼續為粵語流行曲注入活力，正如歌詞「續編」便既回望也前瞻，體現了香港流行文化的傳承問題。《一代宗師》「念念不忘，必有迴響」講的正是傳承，黃偉文的〈念念不忘〉靈感未必源於此作，但十年後為麥浚龍〈耿耿於懷〉再寫續篇，也許對近年香港流行間的發展畢竟有點耿耿於懷。雖然詞中不是生死之別，但十年「相見已是路人茫茫」，難免叫人唏噓。然而，「臉書等愛侶入睡卻偷看」，不思量，自難忘。念念不忘的是舊愛，「贈你哈囉吉蒂那玩具，這天早變作茉莉香水」也是時日如飛的感慨，歲月如流，不再年輕，也從另一角度觸及了香港文化老化的問題：「就像那青春洪水，現在已經不可能追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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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望的並不限於黃偉文，林夕也有一首回應十三年前舊作〈姊妹〉的〈好不容易遇見愛〉。詞人沒說此乃續編，但就連歌手也有此感覺：「我收到（歌詞）後立刻發短訊給夕爺，因為我覺得很感動，亦有問他是否〈姊妹〉的延續，但林夕從來沒有向我提起過。」〈好不容易遇見愛〉和〈姊妹〉主客調換，當年被好姊妹既羨慕又妒忌的詞中人反過來向她傾訴心聲。曾經〈任我行〉，寧住〈獨家村〉的詞人，在此不忘展現「物無非彼，物無非是」的道家哲思，提醒大家不論怎樣都只會看到一半，就如〈我們他們〉所說的「沙鷗見到天色上一半，蝙蝠記得山影下一半」、「朝花感激春光上一半，丹楓惋惜秋水下一半」。……「抬起我的頭來」驀然回首，可以「笑中有淚」的說，最美的也最值得慶幸的是，好不容易遇見愛。要言之，這些詞作告訴我們，一向被認為只會談情說愛的粵語流行曲，其實已經超以象外，得其環中，把華語流行歌詞推向另一種境界。
小克也曾為林振強的〈不再問究竟〉寫了續編〈一再問究竟〉：「那夜孩童前來問候你，騙他的說風砂吹入眼睛。這夜孩童隨年月大了，呆站街角，忘懷年少氣盛」。當年〈不再問究竟〉中的孩童長大了，有小克續寫故事激起迴響，但若干年後，還有人會對此念念不忘嗎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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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代香港流行詞人告訴我們，只要念念不忘，像他們般有一口氣點一盞燈，十年又十年之後，那天涯總會為你我移開，就如黃偉文所說：「其實只要讓我耿耿某人，思憶早閃閃發光」。王家衛導演拍《一代宗師》，是因為他被據說是葉問過世前三天拍下的視頻深深打動：「畫面裡，他（葉問）突然之間停下來了，你不知道他到底是累了還是怎麼了，總之他就停了一下，然後繼續打下去。我當時不理解他為什麼要這樣做，到後來才懂了——武林中有一句話：念念不忘，必有迴響；有一口氣，點一盞燈，有燈就有人。他希望把他的東西傳下去。」有一口氣點一盞燈的情懷與姿態，念念不忘必有迴響的信念，說的就是傳承。我們也懂了。